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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更新(万更)
  “你说德妃?”黎兆先眼中闪过一丝困惑,“她是我的故人?”

 “王爷当真是贵人多忘事。”郑宪咳嗽了几声,“连我都记得一些旧事,你竟已忘却。”

 跟着前来的吴槐听到这儿,就要退出去。

 黎兆先却对他摆一摆手。

 种种是非,薇珑理应知道因何而起。而且,她分明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端倪,昨与安平公主的事,绝不是言谈间起了争执那么简单。

 她是有意给梁湛雪上加霜。

 他自问没什么需要隐瞒女儿的,大可以借吴槐之口告知。

 吴槐会意,转身搬来一把椅子,请黎兆先落座,躬身服侍在一旁。

 黎兆先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 郑宪审视着黎兆先,“这些年,你的变化可谓惊人。当年那个誉京都、桀骜孤傲的黎王爷,如今竟有着世外之人的超脱、淡泊。”他笑了笑,“以往听说,是真的不能相信。”

 黎兆先一笑,由着他扯闲篇儿。

 郑宪话锋一转,并未直接回答之前的问题,“半年前,有人到了上饶,将我的家财洗劫一空。一夜之间,我从小富即安的情形,落入随时可能沿街乞讨的地步。领头的人不认识我,我却记得,他当年是凌家的护卫。”

 凌家,是德妃的娘家。

 “他让我写信向你求救,若是照做,事成后给我十万两白银;若是不肯,他便四处散播我与平南王妃的旧事。

 “我只能答应。

 “他又吩咐我,若是第一封信送到你手里,你不肯亲自前去的话,便再写一封信,说一说平南王妃待字闺中的一些事,委婉地威胁你。

 “我知道你会亲自前去。”

 黎兆先明白了原委。

 不管他在不在乎郑宪的生死,德妃都有后招。他为着已故的子的清誉,要保住这个人。

 说白了,郑宪是个人质。

 郑宪这才说起德妃:“德妃年轻时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美人,心高气傲,一度以讨教学问为由,与手足、别家闺秀来到平南王府。有心人都猜得出她的心思。详细的情形,外人不可知,更不知你到如今还记不记得。

 “你定亲之后,德妃进宫。应该是在那前后,她与平南王府结了仇——平南王妃出嫁前后,与她生过几次嫌隙。徐家与凌家在官场上也屡生争端,你在那时会帮谁,不需我多说。

 “这些只是我一个外人看到过的、如今想得到的,权当给你提个醒。”

 黎兆先站起身来,“多谢。”

 郑宪道:“方便的话,给我个痛快的了断。”

 黎兆先笑微微地看了他一会儿,起身出门。

 ·

 吴槐去见薇珑的时候,留意到小厨房里的人进进出出,不由苦笑,招手唤荷风到近前,“郡主这是要学着下厨么?”

 “是啊。”荷风笑道,“一早到小厨房看了看,指点着我们收拾一番,明要学着下厨。”

 “…”那可真是灾难,吴槐嘀咕道,“眼瞅着就要过年了,何苦跟自己过意不去。”

 “这些你就别管了。”荷风高兴的,“郡主近来比以往好说话多了。”

 “那可不是好说话,是没顾上挑剔。”近来的事情太多了,哪一件的分量都不轻,薇珑哪儿还有闲情顾及别的。

 “你少乌鸦嘴。”荷风横了他一眼,“再有,这事儿可不准告诉王爷。”

 “这还用你说?”吴槐也瞪了她一眼。郡主这是思来想去之后,还是决定给王爷亲自做一餐饭表孝心。

 “知道就好。”荷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奴婢说话不经脑子,大总管可千万别生气。”

 吴槐撇一撇嘴,“我这个大总管,在外院还行,到了内宅,只有受气的份儿。”

 荷风笑出声来,转去通禀,片刻后折回来,请吴槐进屋说话。

 薇珑一面研究着手里的菜谱,一面听吴槐说了郑宪的事情。

 前世关于郑宪,父亲只对她说是一位故人,她不曾怀疑过。后来,郑宪早早被灭口,她命人查了查,只知道他是被人收买,写信骗父亲去上饶。

 为此,她恨死了那个人。再深一层,她有心去查,却没有时间和精力,自己也好,吴槐这些心腹也好,都要全力应对当时嫁入康王府之后的困境。等到有时间和精力了,为时已晚,找不到证据。

 不,不对。

 薇珑不自觉地轻轻摇头。

 前世吴槐、舅舅一家,一定都记得郑宪其人,不难推测出藏于幕后的德妃。他们只是达成了始终隐瞒她的默契,让她的负担、不甘少一些。

 想想也是,她知道之后,会愈发觉得父亲走得不值。与梁湛对峙的情形已是定局,德妃、安平也已成为她厌烦之至的人,有些事知情与否,局面都一样。

 想通了这些,薇珑对眼前的吴槐生出心的感激,放下菜谱,取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,“就要过年了,给高堂、儿女置办些年货。近来你实在是辛劳,歇息几。别的事情,过了年再说。”

 吴槐称是,却不好意思接银票,“小的哪里受得起这么重的赏赐。”

 薇珑打趣道:“嫌我手面小?”

 吴槐忙摇头,“没有没有,实在是受之有愧。”

 薇珑笑道:“少啰嗦。快拿着。”

 吴槐这才笑着领赏,又说起一事:“一早,小的询问了宋妈妈。周国公年轻时候的事情,她只知道关乎葛大小姐的那一件——周国公十岁之后,就住在外院,成亲后才住到内宅正房。

 “至于周夫人出嫁之前的事情,周府没人知道——周夫人带着的陪嫁丫鬟,是临时从外面买的新人,至于陪房,是葛家别院、庄子上的人,连府里的事情都不清楚,周夫人就更不用提了。”

 薇珑颔首一笑,“真是特别缜密的人。”

 一个熟悉的下人都不带的新娘子,且出身于官家,实在是罕见。

 女子出嫁,父母都愿意给女儿挑选得力的丫鬟、陪房,那些人能帮女儿在婆家快些站稳脚跟。

 这只能是周夫人自己的主意。她有远见,避免了陪嫁的丫鬟与周家的人说自己是非的可能;更有自信,就算全是面生的下人,也可以培养成自己的心腹。

 一定也有过一段很孤单、寂寞的日子吧?

 为姐姐出嫁的不甘,关乎自己待字闺中的事情,都要在心里。

 身边连个能与自己说说话的人都没有。

 薇珑轻轻叹息一声,又对吴槐笑了笑,“很奇怪,我知道周夫人不会放过我,却不讨厌她,甚至有些欣赏。”

 吴槐挠了挠额头,“的确,周夫人不是讨人嫌的做派。”停了停,又道,“咱们这边儿查她,她一定也没闲着,有的事情,大抵与您态度相同:不会当成把柄,但会因为好奇心,去查王爷、王妃的旧事。”

 薇珑认同地颔首一笑,“这倒是。只有了解前因,才能推断后的事。爹爹并没需要隐瞒的事情,只怕德妃做贼心虚。”

 吴槐思忖片刻,问道:“依您看,周家与端王,后会反目么?”

 薇珑笑开来,缓缓摇头,“自然不会。”

 “怎么说?”

 薇珑解释道:“顺王、宁王、康王又不是吃闲饭的,怎么都看得出皇上为何恼了端王,别说周家现在是这个情形,就算还如以往,也会躲得远远的。

 “端王一向八面玲珑,有自己的羽。程阁老之于周家,应该是在紧要关头才会站出来的人。周家与端王走动的话,益处多于弊端。为此,只要端王有这个意思,周家就会愿意与他常来常往,甚至于,会设法结亲。

 “端王那边更不需多想,首辅是何分量?他就算只冲着与程阁老搭上关系,都会主动与周家好。

 “至于以前关于周益安、周清音那些事,在端王和周夫人眼里,都可忽略不提。”

 “端王、周夫人,”吴槐听出了端倪,“您是说,后周家当家的人,是周夫人?”

 “不然呢?周国公在一些事情上,就不是明白的人,周家二老爷、三老爷还不如他。”

 “也是。”

 周国公看似纵容实则是利用周益安行凶的那档子事,就算能成,后也会成为德妃、端王的把柄,能拿捏周家一辈子——这种害人又害己的糊涂事情都做得出,谁还能指望他撑起门面。

 “那么,”吴槐继续问道,“周家如果与端王结亲,只能从二房、三房选个人了,会是谁呢?端王…会答应么?”

 “会。”薇珑笑道,“至于是谁,不重要。”

 她说过,让周家换个人膈应她。周夫人呢,一定会让她如愿,好好儿给她选个人。

 谁都行,不是周清音就好。

 吴槐走后,薇珑备好笔墨纸,在纸上梳理所知的一些人的关系:

 德妃、平南王府,有旧怨;

 德妃、周国公,前者利用后者,原因不明;

 周夫人、程阁老,后者愿意出手帮前者,原因不明。

 郑宪是引子。

 德妃利用郑宪在先,利用周国公在后,引发一连串的是非。

 这些人里,薇珑最憎恨的是德妃。

 她想让那个女人生不如死,让她为那些歹毒的图谋付出代价。

 这件事,从现在开始,就要斟酌个行之有效的法子。

 ·

 唐府,静虚斋。

 陆开林走进东次间,把手里两个存放公文的牛皮纸袋扔到唐修衡身侧,“跑去城外的庙里,磨了老前辈两,总算是能给你个代了。”

 说的老前辈,指的是在自己之前的那一任锦衣卫指挥使。

 “辛苦。”唐修衡盘膝坐在炕桌一侧,正在用小刀削平果。

 手法特别快,而且好看,果皮贴着果

 “打小就服你这本事。”陆开林笑着到了他跟前,等他停了手,就将苹果拿到手里,“这个归我。”

 唐修衡失笑,“本来就是给你削的。”

 “说的跟真的似的。”陆开林坐到炕桌另一侧。

 “我什么时候吃过这些?”唐修衡拿过帕子,擦了擦手。

 陆开林把虚覆的苹果皮取下,拿在手里,凝眸细看。细细的、长长的一条,厚度、宽度都相同。

 “这就有点儿要命了。”他笑。

 唐修衡笑了笑,“不过是能生巧。”

 陆开林端详了一阵,才把苹果皮放到桌上的菱形盘子里,吃起苹果来。

 唐修衡取出公文袋里的东西,仔细

 “多事儿都是老黄历了。”陆开林道,“先前真是不愿意接这种活儿,听说了一两件事之后,才起了清楚原委的心思。你别说,有点儿意思。”

 唐修衡笑了笑,“你不就爱看热闹么?”

 “的确。先前不是以为没热闹可瞧么?”陆开林侧头打量着唐修衡,“我说,你这东一榔头西一子的,可是把我晕了。德妃、端王的事儿,你查是应该,谁叫那厮惦记你媳妇儿呢,可是,怎么连你老丈人都查?”

 唐修衡笑意更浓,“放心,是好意。”

 “嗯,没存坏心就行。”陆开林放下心来,“偶尔还担心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呢,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。黎郡主不错的,少见的美人,也不是没心没肺的,伯母又喜欢——我是真怕你哪儿筋搭错了,要把婚事搅黄。”

 “怎么可能?”唐修衡如实道,“是我如何都要娶她。”

 “那就好。”陆开林畔逸出大大的笑容,“我知道你进宫请皇上赐婚的事儿,可这不是关心则么,先前你不声不响的,突然来这么一出,以为有什么幺蛾子。做官的,什么事儿都简单不了——唉,我这还没上年纪呢,疑心病就这么重,不是好事,得治。”

 唐修衡听着他絮絮叨叨,眼里都有了笑意。

 陆开林吃完苹果,擦了擦手,歪在大枕上,琢磨了一阵子,唤来阿魏:“去告诉太夫人,我要吃她拿手的那几道菜,还要讨一壶陈年梨花白。今儿饿的厉害,心情也是出奇的好。”

 阿魏笑着称是,转身去传话。

 “查德妃、梁湛的财路,是为什么缘故?”陆开林道,“要找辙,还是要断他们的财路?”唐修衡惯于一心二用,所以并不用担心会影响他。

 “错处不用找,你放心,不会有。”唐修衡道,“能做的,只能是断了他们的财路。”

 “这事儿能成么?”陆开林有些担心,“你是沈笑山的恩人,但我瞧着,你们这几年都没生意上的来往。至于别人,你用着能顺手?”

 沈笑山是在西南发家。西南边关战事平息之后,唐修衡留在边境一年,协理当地官员安民、恢复民生。

 沈笑山是当地人,很是精明。唐修衡看中了他的能力,与当地官府打过招呼,又与几名将领自掏包,给沈笑山做大展拳脚的本钱。

 有了精明的商人开矿、拓展各路生意,许多百姓便可以到这商人名下做事,有了进项,便可以维持生计。

 这几年下来,证明唐修衡没看错更没帮错人,如今沈笑山已成为大夏屈指可数的巨贾之一。

 如今沈笑山因着丝绸生意越做越好,已在山柔水媚的江南定居。

 陆开林从没听说沈笑山与唐修衡来往过,更没听说过沈笑山有心报恩的传闻。

 为此,他叹息道:“商人重利,虽然也有例外,但终究太少。”

 “总把报恩挂在嘴边的,反倒要不得。”唐修衡道,“沈笑山恰好就是少数人。”再多的,他不方便说。

 “那就行。”陆开林道,“他真能帮你的话,别说德妃、端王,断了半个朝廷官员的财路都不在话下。”

 “等他何时进京,你记着当面告诉他这句话。”

 “等他何时进京,我是得见见他,让他把我当要饭的,接济一二。”陆开林笑笑地望着承尘,“其实我也不算穷,可有你们唐家比着,就总觉得自己穷得厉害。”

 “那是不知足。”

 “府里账上能用的银子是真不多,又不能收受贿赂…”陆开林摇头叹息一声,“我手里都没点儿自己的私房钱,虽然并不是想挥霍,可人不都这样儿么,手里银钱多一些,心里才有底…”

 “等会儿给你点儿零花钱,”唐修衡睨了他一眼,“别哭穷。烦。”

 陆开林哈哈地笑起来,“早说不就得了?给几张一千两的银票就行。”

 唐修衡笑了笑,“我是真欠你的。”

 阿魏转回来,对陆开林道:“太夫人让您去内宅一趟,她老人家拿手的菜,有些子相克,是不能一起吃的。”

 “嗯,把这茬儿给忘了,我得跟她老人家商量商量去。”陆开林起身跳下地,知会唐修衡一声,去了内宅。

 唐修衡看完林林总总的消息,敛目思忖后如何妥当安排。

 想着想着,思绪蔓延到了别处。

 他在府里最喜独处,如今也最怕独处。

 独自一人的时候,会不自主地想起一些最让他疼、恨的事。

 前世,薇珑颈部动脉处,有浅浅的疤痕。

 在他与她成亲之后,他留意到,问过她是怎么回事。

 她只说是不小心误伤了自己。

 他不相信,便去问刘允。

 刘允那时候仍是宫里的大总管,在他摄政之后,说起来是贴身服侍小皇帝,其实是对他言听计从。

 被问起的时候,刘允立时脸色发白。

 他命刘允照实说,这才知道原由——

 梁湛一直不曾碰过薇珑,但不代表没这心思。

 登基之后,每去见薇珑的岁月里,出过一档子事。

 刘允说当一如往常,梁湛只留了他一个人在一旁服侍。

 那梁湛去见薇珑之前,喝了酒,与德妃起过争执,酒意便上了头。

 梁湛与薇珑说了一阵子话,便示意刘允退下。

 刘允那时候已经是薇珑的人,面上遵命,实际是退到了门外,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。

 刘允并没听到梁湛与薇珑说话,只听到了仓促移动的脚步声、男子越来越急的呼吸声、玻璃器皿被击碎的声响。

 刘允当时就想到了摆在窗台上的玻璃鱼缸——室内只有那一件玻璃物件儿。是柔嘉公主专门命内务府打造、送给薇珑的。

 薇珑看到小金鱼、小猫、小狗会开心地笑一笑,看一阵子,但并不养,因为有洁癖,更怕不能善待那些无辜的小生命。

 所以,那个金鱼缸里并不养鱼,只是用卵石、海藻做成了十分悦目的盆景。

 薇珑与柔嘉亲如姐妹,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会忍心打碎好友送的东西。

 思及此,刘允慌忙高呼着“皇上有何吩咐”奔了进去。

 进门后,他看到梁湛面上多了一道刺目的正在淌血的伤痕,薇珑则握着一块顶端尖利的碎玻璃片,抵着自己颈部的动脉。

 素白的纤纤玉手,有鲜血淌下。

 梁湛用手拭了拭血,似是并没留意到刘允进门,定定地望着薇珑。

 薇珑语声沙哑:“清闲的时太久,我琢磨过不少自尽、杀人的法子,皇上可要看一看、试一试?”

 梁湛讽刺地一笑:“除了只有你知我知的清白,你已经一无所有。这清白,谁会信?已经无可失去,却还要守着,委实愚蠢!”

 薇珑手上愈发用力,鲜血涌出,“外人相不相信,与我何干?谁都不是为外人活下去。”

 刘允上前去,跪倒在薇珑面前。

 安亭也奔了进去,跪倒在薇珑身边,对梁湛怒目而视。

 梁湛吩咐刘允:“传太医,治好她!”语毕阔步出门。

 薇珑的手缓缓落下,背在身后,凝视着门口出神。

 鲜血滴落的越来越急的细微声响,让刘允和安亭意识到了不对,转到她身后,才发现她死死地握着那块玻璃碎片,已经手是血。

 那疼痛,对她而言,似是微不足道。

 刘允和安亭哭着求她,费了好大的力才把她的手掰开。

 刘允高声唤人去请太医,安亭哭着去找止血的药粉、包扎的棉纱。

 薇珑维持原状,过了一阵子,转头望向花梨木长案。最终,目光锁住了案头的裁纸刀。

 她疾步走了过去。

 刘允先一步到了案前,把裁纸刀收入袖中,跪在地上,老泪纵横,一再求她千万不要想不开。

 薇珑看了他一阵,先是眼怒意,继而牵出悲凉的笑。

 “自尽,说出去不好听。”她轻声道,“我得活下去。我死了,你们怎么办?”

 随后,她转到茶几前,端起酒壶,用酒清洗手上的血与伤。

 看着都疼,都蜇得慌。

 可她似是全无感觉。

 当,薇珑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,便和衣歇下。

 要到三后,她才命安亭寻找祛除伤疤的良方,说不能让别人发现。

 她口中的别人是谁?

 是徐家人,还是他唐修衡?

 应该都有。

 死得起,却怕死了别人看到自己于表面的狼狈。

 站在她的立场去看待诸事,让她放弃的理由太多,维持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却太少。

 她想要的,只是清清白白,干干净净的。噺 鮮 哪怕世人都不相信,只有自己知道。

 继续走下去,是答应过他:好好儿地照顾自己,就算隔再远,也陪着他。

 她曾对他说过:“我一度盼着你对我弃若敝屣。那样,对谁都好。可我也贪心,总想再见你一面。就这样走到了如今。恍若一梦。”

 过往一切,不过是这云淡风轻的几句话。

 从来不会跟人诉说委屈,更不跟他说。

 他理解她的厌世。很长的一段岁月里,她甚至不能告诉他,为何选择嫁给梁澈,不让他知道梁湛对她的刁难、伤害——她引以为的事,绝不肯说。

 谁都没资格怪她最终决绝处事、红颜早逝。

 谁都没给过她应有的保护、呵护。

 仅有的情绪是心疼,因为心疼又恼火。

 如今想起,他最恨的是自己,其次是梁湛。

 双手不自主地握在一起,手势细微的转换间,指关节发出清脆的低低的声响。

 唐修衡闭了闭眼,转到里间。

 墙角盆架上的银盆里,盛放着冰块。

 每一早备下,随着室内的温度缓缓融化。

 到这时候,冰块融化大半,铺在盆底。

 他将双手浸入冰冷的水中,手掌按在冰块上。

 这冷意一点点浸润、侵袭,蔓延至人的骨髓,直到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。

 可也能让他慢慢冷静下来。

 他不能让恨意、怒火主导自己的言行。

 今生,再不能有一步差错。

 他要唐家、平南王府平宁喜乐,更要让他的清得到该享有的呵护。

 其次,才是报复。

 ·

 更衣去太夫人房里用饭之前,唐修衡收到了薇珑的信件。

 藏头诗前七个字组合起来是一句话:我想你。

 他的心立刻柔软得一塌糊涂,吩咐阿魏等一会儿,即刻到书房书写回信。

 回信是藏头、藏尾并在的诗,藏头的话是“甚为挂念清”藏尾的话是“廿九能否一见”

 ·

 当晚,薇珑收到了唐修衡的回信。

 信件藏在他送给她的一个小小模型,模型上暗藏着一个极小巧的抽屉,刚好能放下一张笺纸。

 看完信,对他又多了三分钦佩。藏头、藏尾并存,分别说了两件事,整首诗又是语句通顺,表达着另外的意思,要做到实在不易,何况时间很短——她命人送出信件、收到回信的时间,很容易就能估算出来。

 之后,便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。

 她坐在案前许久,又琢磨出一手藏头诗,告诉他自己的回复:是梅花阁见。

 随后的几天,薇珑每上午打理庶务,下午都耗在小厨房,学着做饭菜。

 厨娘自然在一旁帮衬,告诉薇珑荤菜、素菜、热菜、凉菜做的时候的一些讲究,之后就没别的事,看着她亲力亲为。

 打心底说,看着薇珑做什么事都一样,不管是否了解她的情,都是一桩干受罪的事儿:

 切菜的时候,蔬菜的长短或宽窄要相同,鱼片、片也是一样,就算做不到大小相同,必须要厚薄相同。

 眼力绝佳,些微的差别都是一看就知,偏生是个生手,要做到让她自己满意…要折腾多久,可想而知。

 幸好她是做惯手艺活儿的,手稳且准,刀工只是速度慢,把菜、切成她想要的样子并不是太难。

 折腾了一,刀工在薇珑自己看来是勉强可以过关,学会了三四道凉菜的做法,接下来,就是煎炒烹炸。

 厨娘一度担心她嫌弃或害怕热油溅到身上,事实却还好。

 薇珑是铁了心要学会三道热菜,也知道什么事有什么情形,并不介意这些小节,大不了就是勤换衣服,让浣洗的人忙碌一些,多给些赏银也就是了。

 一天专门做一道菜,反反复复多少次,这样三天下来,她总算是出科了,接下来学的,便是做饺子。

 这也算是手工活儿,对她而言,最难的是和面、做馅儿,那个火候、分寸,只能让厨娘观望着,适时地提醒。

 薇珑闷头认真学了两天,做了数百个小巧的饺子之后,院的下人都吃了不少她亲手做的饺子。

 下人都说特别好吃。

 她打心底不相信。

 与寻常人不同,她就从来没有过“自己做的东西一定好”的感觉,做饭也是如此。

 忙碌半晌,尝到自己做的饺子,还是不知道味道好不好——认定自己因为耗费力气太饿了,吃到怎样的饭菜都觉得好。

 几个丫头、整个小厨房的人对此都束手无策,唯有苦笑。

 换了别的事,她们说什么是什么,轮到这种事,她们说出花儿来都没用。

 幸好,薇珑有了别的主意:让父亲吃到之前,可以找别人尝一尝。

 ·

 腊月二十八。

 百官打前几就放假歇息了,徐步云这种小芝麻官也一样。

 对于薇珑与唐修衡的婚事,他的态度与父亲一样:起初心不赞成,到现在,得知姑父、表妹都同意之后,还是有些担心。

 不论怎么想,那两个人都不像是能齐心协力过日子的样子。

 到今,他决定亲口问一问薇珑。凡事兴许都有万中之一的意外,万一小表妹倒霉呢?

 不能怪他这么想。小表妹虽然情上有诸多不足之处,但是太漂亮。这样的女孩子,容易招惹或引发是非。

 到了平南王府,管事见到徐步云,行礼请安之后,径自唤人带路去梧桐书斋。

 徐步云等了一阵子,薇珑才赶过来,进门后歉然道:“方才在房里忙些小事。”还在做饺子,听得通禀之后,急急忙忙换了衣服赶过来的。

 “又不是等不了。”徐步云回以一笑,“坐下来,有几句话跟你说。”

 薇珑大抵知道他的来意,便笑着落座,只留了荷风在房里服侍。

 徐步云喝了两口茶之后,道:“我娘与你说了吧?你这门亲事,我跟爹爹都不赞成。她答应帮唐家说项的时候,我跟爹爹没少数落他。”

 “猜得出。”薇珑神色坦然,“我要舅母跟你们说的,她应该已经说了。你和舅舅不要担心。我当然也知道,你们都是为我好。”

 “知道就好。”徐步云神色间有着少见的郑重和凝重,“我只问你一句,你是心甘情愿?”

 薇珑敛目看着茶盏,轻轻点头。

 “那么,关乎唐侯爷的许多传言,你听说过么?”

 “听说过。”薇珑微笑,“也知道,有些事并非夸大其词。他有对人特别狠的时候,但是征战期间,从不曾伤及无辜,自己不会,麾下将士也不曾扰民。至于情…我又何尝没有不足之处。”

 “这就好。”徐步云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茶盏,神色缓和下来,“那些该考虑的,你都清楚就好。我只是有些或许本不该有的担心,终归是盼着你嫁的顺心如意。”

 “我晓得。”薇珑抬眼看着他,感激地一笑,“真的。”

 “好像我不相信似的。”徐步云做了个弹她额头的动作,“既然如此,往后要争气,把日子过好;万一受了委屈,一定要告诉我。我是你哥哥,就算拼上性命,也会护着你。”

 “嗯!”薇珑用力点头,心里暖暖的,又酸酸的。

 “我娘这一阵子,着实没少受我们爷儿俩的气。”徐步云说到这些,有些歉疚,“我得赶紧回家给她赔不是。还有你,千万得对得起她,缺理的事儿不准做,占理的事儿不准忍气声。”

 “知道。”薇珑笑起来,“这些话我会记住的。”

 “那就行。”徐步云站起身来,扫视室内,“今就不给你捣乱了,放你一马。走了。”

 薇珑笑着送他出门。

 转过天来,一早,薇珑去梅花阁之前,告诉父亲:新置办了一所别院,有些地方吩咐了下人好生收拾一番,今要过去看看情形。

 黎兆先不疑有他,只是道:“回头把那所宅子花费的银两报到账房。不,我直接给你银票吧,晚点儿让吴槐给你拿到房里。再有,明就是除夕,下人就算是办事不当,也别较真儿,记住没有?”

 听得父亲这样说,薇珑心里很有些不安,“记住了,我就是过去看看,下午回来。”

 “倒是不用急着回家。”黎兆先笑道,“我得去你舅舅家一趟,估摸着得晚膳之前回来。就是让你别较真儿,免得下人连年都过不好。忙完手边的事,就看看景致,散散心。”

 薇珑笑着称是。

 ·

 到了梅花阁,唐修衡还没到。

 薇珑先去厨房看了看,见里面都照自己的意思准备好了,满意地笑了。

 回到厅堂,看了一会儿书,唐修衡进门来,手里拿着两个牛皮纸信封。

 安亭、琴书上茶之后,退了出去。

 唐修衡俯身捧住薇珑的脸,“让我看看,是不是更好看了?”

 薇珑失笑,“想都不要想。”

 唐修衡笑道:“那多好。再好看一些,怕是就要成仙,我可受不住。”

 薇珑笑意更浓,拉他坐在身侧,拿过一个很小巧的首饰匣子,有些忐忑地道: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”

 “我看看。”唐修衡打开匣子。

 大红色锦缎为衬,一枚和田羊脂玉戒指入目来。

 他手势郑重地拿起来,端详片刻,又估量了尺寸,要戴到中指之际,改了主意,把玉戒交给她,“我很喜欢。给我戴上?”

 “真的?”薇珑畔逸出喜悦的笑容,继而接过戒指,帮他戴好,“真怕你不喜欢,也不名贵。”

 唐修衡把她拥到怀里,“比我送你的,已经很名贵。”

 “才不是。”薇珑摇头,“生于北方的人,看到红豆的机会都不多,我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 “可在玉石上亲手篆刻字迹,也非易事。”他端详的时候,看到了玉戒里面的两个小小的字:意航。

 “连这都看到了?”薇珑轻轻地笑,“眼力太好有时候也招人烦的。”

 唐修衡也笑,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,“娘吩咐了外院的人,明年开儿就把正房拆掉重建。我昨晚无事,拟出了大致的情形,你看看喜不喜欢。”

 “…?”薇珑很是意外,只能用眼神表达情绪,过了片刻才能说话,“正房拆掉重建?不好吧?”

 唐修衡就笑,“我也这么想,可娘说正房年头太多了,重建最好,正好你精通造园,我们一起商量着来。”

 薇珑总归是有些不安,“这也太迁就我了。”唐太夫人如此,知道她挑剔的子肯定是原由之一。

 “少扯别的,说正经的。”唐修衡刮了刮她的鼻尖。

 “我的喜好,你不是都知道么?”薇珑笑道,“这件事你拿主意就行。”

 “也行。等会儿我画出个图样来,你不满意的地方,我们再一起改。”

 薇珑笑着点头,“好。”

 唐修衡岔开话题:“近来你好奇的事儿一定不少,这些天应该也没闲着。周家、德妃,甚至王爷、王妃的旧事,你都命人去查了吧?”

 “是啊。”薇珑诚实地道,“只是进展不多,有些事还是不明缘由。”

 “我托陆开林帮忙,倒是查清了原委。”唐修衡把手边的两个厚实的信封送到她手里,“你看看。” luHan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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