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棒 浮世绘(8)
宁长安上来就说:“是我。你还好吗?”
王琦瑶说:“你谁呀?”
“是我。”
“道知是你。你是谁呀?”
宁长安清了清嗓子“我,宁长安。”
清嗓子的时候王琦瑶就听出来了。可能世界上有没第二个人像宁长安那样清嗓子,先一声,接着连续三声;再一声,又连续三声;第一声慢、长,接下来三声简短迅速,有点儿像顽⽪小孩走路,先迈出一步,紧接着连跳三步。
“有事吗?”王琦瑶说。
“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?”
“不能。”
“对不起,瑶瑶。”
王琦瑶脑子里闪过个一念头,立刻又否决了。不可能。他都把己自抛弃了,有什么理由了为她去举报罗河呢?跟罗河有业务关系的假证贩子很多,此外,作为个一假证贩子,更有没理由举报,们他也要靠罗河来钱赚。
“没什么对不起的。”
“瑶瑶,我是诚心道歉,”宁长安在电话那头呑呑吐吐说地。“一直想你。”
恶心!

上那点事儿都能向老婆兜出来的人男,这话也说得出口!王琦瑶啪地合上机手盖。宁长安又打来,摁掉。再打,索

关机。半小时后开机,跳出来宁长安的一条信短:“瑶瑶,你永远是都我的格格。”王琦瑶都想把机手给摔了,她在回复上写:“如果你是还个人男,最好别把李红娟的叫

声说给你老婆听!”要发送的瞬间又删掉了,爱说说去,关己自庇事,为什么要多花这一⽑钱信短费呢。
董乐天做得很绝,除夕夜也没把王琦瑶留在邓禄普

垫上。当然那晚们他什么事都没⼲,就是吃饺子、看舂节晚会,吃完了每人端一杯法国香槟坐在沙发上继续看舂晚。看完了经已凌晨一点多,董乐天打了一串哈欠说:“收拾下一,睡吧。”王琦瑶为以今晚要破个例,除夕夜嘛,爆竹声声辞旧岁,梅花朵朵庆新年,大小是个团圆的历史时刻,且而,她是了为陪他才留在京北过年的。⽗⺟在腊月二十号后以就在电话里一遍遍问她,什么时候回海上过年。她借口赶戏,一天天往后推,后最说回不去了。就为因董乐天说,没事儿就陪他一块儿过年吧。她收拾好,董乐天经已躺到

上了,背对着她说:“回去时帮我把门带上。”王琦瑶差点没背过气去。没见过么这做事的,你就客气下一会死啊!
你可以想象这个年王琦瑶过得多么纠结,若是不担心⽗⺟看出破绽,她真想明天一早就飞回海上。好在从大年初四始开,王琦瑶逐渐缓过来了,董乐天没事就带她出去吃饭,到昌黎海鲜吃了木瓜雪蛤,到大董烤鸭吃芥末鸭掌,到福楼吃招牌鹅肝,到苏浙汇吃清蒸鲥鱼,到萨拉伯尔吃烤牛⾆头,转着圈吃。有聚会也带她出双⼊对地与朋友们见面,这其中又有了一茬新的⾼官和巨商,包括各地来的土财主。
有个一山西来的煤老板,要买LV包,请王琦瑶帮忙长长眼,四万多块钱个一的限量版包一口气拿了四个。个一结完账直接送给王琦瑶,剩下三个,个一送前

,个一送在现的老婆,有还
个一送给手头养包的小三。么这贵的东西,宁长安、罗河跟董乐天都没送过她。“别客气,”他对王琦瑶一挥手“两铲煤的事儿!”有还
个一浙江的房地产老板,过来打通关节,想把儿子送进京北一所著名的中学念书,顺便和董乐天见个面。据说和学校导领谈了,要只能进,他可以次一

捐三百万给学校搞建设。王琦瑶吓了一跳,三百万就为进中学,疯了。该老板笑笑“格格姐小有所不知,我把儿子送来不为念书,是来

朋友的。学校好,头面人物的弟子多,考上名牌大学的也多,这些是都我儿子的同学,一辈同学三辈亲,将来是都资源啊。这资源,别说三百万,你扛几个亿也未必好使;现喂

它哪能下蛋?咱得把眼光往长里拉。”
不道知是是不
为因过年,大家花钱花顺了越发大手大脚,这段时间王琦瑶的确是被巨富和排场吓着了。钱在新年伊始乎似突然变得不值钱了。她把这个疑问告诉了董乐天,老董笑得大肚子

颠,说:“少见多怪,们他从来是都
么这挥霍的,是只
去过你没见到真正的有钱人。世界观又变了吧?有你变的时候。过两天要见个朋友,带你去瞻仰下一‘人间天堂’。”
这传说的中“人间天堂”是京北一处著名的乐娱场所,上流社会的人际关系集散地。王琦瑶是只坐车时经过它门口,没敢进。如果传说确切,王琦瑶的确是没资格进,在里面转一圈随便喝点啥吃点啥见点啥,没五位数下不来;如果你还想整得有声有⾊,那价码就更⾼了。据说有种酒,标价十二万,单位是美金。在去过,她个一女孩子想进也不能进,没人陪着替你付钱,多丢份儿。以所她在艺术学院念书时,和CoCo们她几个还商量过,是是不每人拿出一千块钱凑在起一,一块儿去那里见识下一?不搞奢侈的,就每人一杯矿泉⽔外加个一集体果盘,找个地方坐一晚上,如果有没时间限制的话;果盘坚决要只
个一,听说很贵,全是进口⽔果;还得考虑到服务生和经理的小费,每人最低小费标准五百,如果伺候你的人多,那就一人五百,以所
们她商定,坚决要只
个一服务生,来多了让们他走。但后最没能成行。德州来的那个突然怕了,她说有进七十六号魔窟的感觉;大家一听随即纷纷撤退,实其都怕花钱,没么这
蹋糟过钱。
传闻还很多,如比里面的各种服务,如比
姐小里有著名的“十三钗”花魁谁谁谁,都有道说。“人间天堂”成全了大部分平民和下层社会对奢华生活的想象,谁都没去过,但谁都能说出一大堆典故和逸事来。以所去之前,王琦瑶着实奋兴了一阵子。
这一天风和⽇丽,舂风远道而来,王琦瑶把己自打扮得很像样子,穿出了最好的旗袍,保暖靠外面董乐天送的貂⽪大⾐,打折的时候买的。为因是乐娱场所,她更要穿旗袍,端正、雍容、得体,免得跟坐台的姐小混了。请客是的
京北某房地产商,请了五个人:某信贷办主任,建委某导领,个一国有企业的老总,外加董乐天和王琦瑶。有没
个一人对所有到场的都

,是都各自穿针引线联络到起一的;之前认不认识不重要,关键是在现认识了。在包间里坐定,国有企业的老总调侃说地:“今天的聚会好啊,各方面的人都到了,爱新觉罗氏皇族也派来了代表。”他还特地和董乐天握了下一手,说“老董,祝贺啊。”老董谦虚说地:“同喜同喜。”半天王琦瑶才回过神来,原来老董是用的她“格格”之名给己自撑门面来了。怪不得逢到重要人物来,老董都积极要求她也参加。“格格”是有用的。
想清楚这一条,王琦瑶更加生气,她如此重要,也没见他有更大的表示。可是该表示什么,她也不道知,难道就是让她永久

地留在邓禄普

垫上?像好也是不她希望的最佳结果。如果要傍非富即贵者,在座的任何个一都比董乐天更有前途;她道知以的她姿⾊,递一递眼神,用旗袍外面的光胳膊随便往谁⾝上蹭下一,凭她对经历过的三任人男(不包括之前的暗恋、初恋和分手过的历任)的心得,她有⾜够的把握在第二次见面时就拿下。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?顶多也就是又个一宁长安、罗河和董乐天,至甚连们他都如不。做人家的附庸,要看人家的脸⾊,赏不赏你,赏多少,人家说了算,你做不了己自的主——从你傍上别人的那一刻起,这种格局已然确定下来。
人男之间的谈话她真不喜

听。房地产商明明是想请别人开绿灯、帮个忙,却绝口不提正事,个一劲儿地劝大家喝天价的XO;几个人更像随机撞到了一块儿,上天⼊地东拉西扯,从南中海说到⽩宮,从中东局势说到华尔街,从迪拜的建筑说到不⽇将要到来的京北奥运会;当然,缺不了女人。们他谈起女人时没打算收敛,即使王琦瑶在座,百无噤忌惯了,何况是还在香

的“人间天堂”王琦瑶站来起,想出去走走。
建委的导领说:“出门可要小心啊,别走成了‘花魁’。”
“如果能走成‘花魁’,”国企老总说“亲爱的格格,我绝对支持你!”
房地产商说:“要是我,宁愿在‘人间天堂’当个头牌,也不去当那什么格格。不过咱们老董就不乐意了。”
老董哈哈地笑,说:“我有什么不愿意?我太愿意了!”
王琦瑶说:“好啊,看来是众望所归。我争取不让大家失望。”
如果们他从中听出了幽默感,可以理解为过度阐释,或者误读,王琦瑶一点儿想不幽默,只想撒气。她看出来了,这帮臭人男,没个一愿意设⾝处地为女人考虑的,不过是用钱和权力做钓饵,找个女人玩玩。听那口气,们他更希望个一“格格”变成

女,那才够劲儿。她从众多包厢间穿过,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下,眼前花花绿绿的男女来来往往。坐了两分钟不到,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孩,穿着优雅素净的连⾐裙,像个大生学。她坐到王琦瑶旁边的椅子上接电话。她在电话里说:“对不起,我的真没法开车,⿇烦你转告下一⾼师傅,务必在凌晨两点过来接我。对,如果不出去,那会儿我准点下班。”
挂上电话,回头见看王琦瑶,说:“你的旗袍好漂亮,是秀观唐的吗?”
“你很识货。你的裙子也很漂亮。”
“就是个职业装,不工作的时候我才不穿这个。”
“你是——可以问下一吗?”
“当然。”那女孩说“我陪客人喝酒、聊天。主要是外国客人。”
王琦瑶想,哦,姐小。真是一点儿都不像,在的她想象里,姐小
是都袒

露背的,这里姐小⾐服、长相和⽪肤比站街的那些当然要好一些。
那女孩道知王琦瑶想到哪儿去了,言语便有了些刺“难道你是不?”
王琦瑶忙说:“对不起,我没其他意思。你的工作我很羡慕,还会说外语。”
女孩态度和缓了,且而有了些骄傲。“还行吧。我本科硕士念的是都英语专业,法语和西班牙语聊天也没问题。”
都说“人间天堂”的姐小素质很⾼,厅堂、厨房和卧室样样来得,看来此言不虚。“们你所有人都会外语?”
“当然是不,但都有一两样拿手戏。要么你就天生丽质,客人们喜

。”
王琦瑶点点头。长得难看只能去站街。“听说们你收⼊很⾼。”
“还行吧。”女孩说,站来起要走,临时加了一句“未必比傍大款做小三挣得少。”
王琦瑶笑笑,跟着脸就红了。“好啊,自食其力,后以还要多向你学习。”
“没问题,”女孩胜利了,临走时给了王琦瑶一张名片“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
王琦瑶继续坐在椅子上,的她确有点儿羡慕那女孩,名片上的名字是林思嘉,自力更生也能过上好⽇子。她从众多传闻里道知“人间天堂”的名角哪个里手都有上千万,住豪宅,开跑车,休假时全世界转着圈玩,上班时如果陪酒,专门有司机接送。林思嘉的那个电话,应该就是打给司机的。她几乎要感叹行行出状元了,机手响了。经纪人低沉地通报了制片方的决定,她是还上不了前三号,导演看了的她试镜,得觉不合适,坚持用不。经纪人鬼鬼祟祟地问:“是是不董总打点得不到位?”
她就给董乐天打电话。老董出了包厢接,上来就跟她说:“刚老邢来电话,个一不太好的消息,女三号⻩了。导演不给面子。”
“是你没到位吧?”
“那个数到不到位你都见看了。”老董说“既然人家不満意,咱非得演那什么劳什子戏?你跟我跑药得了,挣的只会比演戏多,不会比它少!”
王琦瑶合上电话。辛辛苦苦么这久,后最人家说,进错行了,你不适合⼲这个。撞墙的心她都有了。她呆呆地坐在大厅里,每个一走过的人都看她一眼。有个导领模样的年轻女人走过来,犹犹豫豫说地:“你是不在这里上班吧?”
“我像吗?”
“蛮像的。”那女说的“开个玩笑。你看上去一脸福相。”
王琦瑶空


地笑下一,没倒霉相就谢天谢地了。一直坐到人男们聊天结束,董乐天过来找她。她先见看董乐天的肚子从拐角处露出来,然后才是脚和肥嘟嘟的⾁头,她想,我么怎就赖上了么这
个一
人男。
三天之后是周末,她又去了次一“人间天堂”董乐天強迫她去的,约了个一大客户,对方带了太太,他必须有女伴才合适。她不愿去是为因两人刚刚吵了架,为的她演艺事业。董乐天的意思是,与其搭进那么多钱半生不

、半红不紫地在影视圈里混,如不快刀斩

⿇,跳出来,随便卖点儿眼药⽔都比在片场挣得多。王琦瑶坚持认为,演不了女三号完全是砸钱的力度不够。的她偏执把董乐天惹火了,头次一对她发了脾气。他说:“你真想听那狗庇导演么怎说的吗?好,我告诉你。导演说,你后以见到片场最好绕着走!”王琦瑶哇的就哭来起,难道就有没更人道一点儿的修辞吗!她得觉这定一是董乐天杜撰出来的,以她对那导演的了解,他的才华不⾜以说出样这有杀伤力的话来。为因要她当花瓶,老董只好拐回头再说好话,好说歹说把王琦瑶弄到“人间天堂”
她去了,温柔端庄地坐在他⾝边,就像大客户的太太贤淑地坐在大客户⾝边一样。不过很快,大客户的太太就早退了,她要去燕莎友谊商场买多少年来一直用的个一法国牌子的化妆品。们她俩互为镜像的格局消失了,她也就有没必要再坚贞地坐下去,借口打电话就出去了,又坐到三天前的同一把椅子上。她把机手拿出来,却想不来起有谁可以说说话。她就在地址簿里从第个一字⺟往下翻,一直翻到“林思嘉”里心头咕咚响了一声,脑袋里空前敞亮。她坐到这里许也就是了为打这个电话,而她那天顺手把对方的电话存到机手里,乎似就是了为这一刻去拨它。一切都为她准备好了,只等她摁下键。
林思嘉今天在家休息。“你想试试?好啊,”的她
音声里充満了姐妹情谊“你就坐在椅子上别动,我给值班经理打电话,她会去过找你的。”
王琦瑶就坐在椅子上等。她想,一切就绪。长相,⾝材,演艺经历,首都师范大学的本科毕业证,有还,有还“格格”;许也其他人什么都有,但除了她,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“格格”她见看
个一和上次穿同样⾐服的值班经理走过来,面带微笑,她也提前把微笑准备好。
常非好,等董乐天叫她时,事情经已结束。一切顺利。从出生到在现,她终于⼲净、利落、胜利地做了一件大事。
回去的车上几乎一路无话。王琦瑶什么都想不说,⾝边的这个人男此刻对她来说前所未有地远,远到了陌生。她想不和陌生人说话。劳斯莱斯封闭效果常非好,马路上的噪音钻不进来,两个人只能听见王琦瑶机手电量不⾜的提示音,过会一儿嘀一声,过会一儿又嘀一声。快到家时,机手突然响了,一看号码她就道知是另个一远到了陌生的人男。在一瞬间她还想到了又个一远到了陌生的人男,此刻他还在里面,短期內几无出来的可能。不道知他么怎样了。
接通电话,王琦瑶上来就说:“罗河进去你道知吗?”
宁长安说:“道知。”
“跟你有关系吗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问跟你有有没关系!”
“你为什么要样这问我?”
“那该么怎问?”
“我给你电话是想说别的事,我的个一弟兄——”
“我想不听任何别的事!”
“我得觉你应该道知,我的个一弟兄——”
“我想不
道知!”
“我的个一弟兄——”
王琦瑶的机手连续嘀了几声,电量耗尽,自动关机。
宁长安在那边还在说:“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?喂,喂,你在听吗?”如果电池还能再坚持半分钟,如果王琦瑶在听,她会听见宁长安说“我的个一兄弟,在城南的一条胡同里,找到个一叫‘王世宁’的老头,不道知是是不你爷爷。两条腿都不行了,常年卧

,没钱看病。我那弟兄找到他时,他刚被从

上抱到墙

,说晒完太

就能把感冒治好。瑶瑶,你爷爷的胡子又⽩又长。”
2010-9-20,IowaHouseHote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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